江南曲:乐府《相和歌》曲名。瞿塘贾:在长江上游一带作买卖的商人。
【简析】:
写妇女候夫不归的怨,从潮水的升落有期和瞿塘贾的重利轻别离,联想到当初不如嫁给一个弄潮儿还会按时回家。怨恨发得很奇,也可见怨之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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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首闺怨诗。在唐代,以闺怨为题材的诗主要有两大内容:一是思征夫词;一是怨商人语。这是有其历史原因、社会背景的。由于唐代疆域辽阔,边境多事,要征调大批将士长期戍守边疆,同时,唐代商业已很发达,从事商品远途贩卖、长年在外经商的人日见增多,因而作为这两类人的妻子不免要空闺独守,过着孤单寂寞的生活。这样一个社会问题必然要反映到文学作品中来,抒写她们怨情的诗也就大量出现了。
这首诗以白描的手法传出了一位商人妇的口吻和心声。诗的前两句“嫁得瞿塘贾,朝朝误妾期”,所讲的是一件可悲、可叹的事实,所用的语言却平淡、朴实,没有作任何刻画和烘染。我们在欣赏诗歌时会发现,有的诗句要借助于刻画和烘染,而有的诗句却正是以平实见长的。它们往往在平实中见情味,以平实打动读者。这是因为,其所写的事物本身就具有感染力量,其表现手段愈平实,愈能使读者看到事物的真相和原形,从而也更容易吸引读者。这两句就收到了这样的艺术效果。而且,就一首诗而言,在布局上要平、奇相配。诗人之所以在上半首中叙说力求平实,是为了与下半首中即将出现的奇想、奇语形成对照,取得平衡。
下半首“早知潮有信,嫁与弄潮儿”两句,突然从平地翻起波澜,以空际运转之笔,曲折而传神地表达了这位少妇的怨情。根据上半首的内容,如果平铺直叙写下去,也许应当让这位少妇抱怨夫婿的无信,诉说自身的苦闷;但读者万万意料不到,诗人竟然让这位少妇异想天开,忽然想到潮水有信,因而悔不嫁给弄潮之人。这就从一个不同寻常的角度,更深刻地展示了这位少妇的苦闷心情。其实,潮有信,弄潮之人未必有信,宁愿“嫁与弄潮儿”,既是痴语、天真语,也是苦语、无奈语。这位少妇也不是真想改嫁,这里用了“早知”二字,只是在极度苦闷之中自伤身世,思前想后,悔不当初罢了。
贺裳在《皱水轩词筌》中认为李益的这首诗与张先《一丛花令》中“沉恨细思,不如桃杏,犹解嫁东风”诸句,都是“无理而妙”。钟惺在《唐诗归》中评这首诗说:“荒唐之想,写怨情却真切。”黄叔燦在《唐诗笺注》中说:“不知如何落想,得此急切情至语。乃知《郑风》‘子不我思,岂无他人’,是怨怅之极词也。”应当说,这首诗的妙处正在其落想看似无理,看似荒唐,却真实、直率地表达了一位独守空闺的少妇的怨情,与其说它是无理、荒唐之想,不如说它是真切、情至之语。这里,因盼夫婿情切,而怨夫婿之不如“潮有信”;更因怨夫婿情极,而产生悔不当初“嫁与弄潮儿”的非非之想。这一由盼生怨、由怨而悔的内心活动过程,正合乎这位诗中人的心理状态,并不违反生活真实。
唐代有些名诗人善于从民歌吸取营养,特别在他们所写的绝句中有不少风貌接近民歌的作品。这首诗就富有浓厚的民歌气息。它的诗题《江南曲》,本是一个乐府民歌的旧题,是《江南弄》七曲之一。诗人选择这一题目来写这样的内容,其有意模仿民歌,更是显而易见的。
(陈邦炎)
嫁得瞿塘贾,朝朝误妾期。
我真悔恨嫁做瞿塘商人妇,他天天把相会的佳期耽误。
早知潮有信,嫁与弄潮儿。
早知潮水的涨落这么守信,还不如嫁一个弄潮的丈夫。
瞿塘贾:在长江上游一带作买卖的商人。瞿塘,指瞿塘峡,长江三峡之一。贾,商人。
朝朝:天天。
妾:古代女子自称的谦词。
潮有信:潮水涨落有一定的时间,叫“潮信”。
弄潮儿:潮水涨时戏水的人,获指潮水来时,乘船入江的人。
此诗用民歌体写作。因为是民歌体,所以身为文人的李益有意用民间的口语写作。整首诗明白如话,自始至终是一个商人妇自怨自艾,或是向人诉说的口吻。但是,整首诗明白如话,平易近人,那是指其语言而言,其内容却不平淡,而是平中有奇。这首诗吸取了乐府民歌的长处,语言明白如话,却又耐人寻味。诗歌以白描的手法叙述了一位商人妇的心声。
前两句从语言到内容都是平易的,朴实无华的。得瞿塘的商人,总是延误我的约期,表现了一种自然朴素,甚至显得没有半点斧凿痕迹的叙述口气。
后两句语言还是平易的,依然朴实无华,而内容却陡起波折,忽发奇想,忽出奇语“早知潮水有信,悔不嫁给弄潮儿。”那凌波逐浪的弄潮健儿,该是随潮按时的来去,唯独自己远出经商的丈夫,却屡屡延误归期,让她多少次白白等待。“弄潮儿”至少会随着有信的潮水按时到来,不至于“朝朝误妾期”啊!她是仅仅取其如期而至这一点,并非对弄潮儿有特殊的好感,更非真的要嫁给弄潮儿。当然,丈夫自有丈夫的难处,她也未必真愿嫁给弄潮儿。这一点她也未必不清楚,之所以发以出人意外的奇,出以始终未及的寄语,只是为了一吐长久的积怨,一泄所适匪人的悔恨。思之切,恨之深,思、恨到了极点,便可能忽发天真之想,忽出痴人之语。这是思妇在万般无奈中生发出来的奇想。“早知”二字写出她幽怨的深长,不由得自伤身世,悔不当初。“嫁与弄潮儿”,既是痴语,也是苦语,写出了思妇怨怅之极的心理状态,虽然是想入非非,却是发乎至情。这种基于爱怜的怨怅,源于相思的气活,尽显江南女子的娇嗔之态。
这首诗运笔自然,但内在的逻辑很严密。思妇由夫婿“朝朝”失信,而想到潮水“朝朝”有信,进而生发出所嫁非人的悔恨,细腻地展示了由盼生怨、由怨生悔的内心矛盾。全诗感情真率,具有浓郁的民歌气息。此诗平中有奇,一是整首诗以平易的语言表现奇崛的内容,二是以常语作为奇语。后二句是奇语,但又是常语,并未刻意雕琢,似乎率尔而言,脱口而出,却成为传诵千年的奇语名句。
在唐诗中,有不少闺怨诗,闺怨诗写的是闺中怨妇。怨妇怨的是与夫婿分离,这些与妻子别离的夫婿主要有两类人,一为征夫,一为商人。唐代经济繁荣,商业已很发达,丝绸之路正是在那时开辟的,除与中亚各国交易外,国内也有越来越多的商人从事长途贩卖活动。商人长年累月出外经商,致使他们的妻子独守空房,便生出许多怨望来,这就是反映商人妇思夫的闺怨诗的内容。此类闺怨诗正反映了当时较为普遍的社会现象,李益的这首《江南曲》就属于此类闺怨诗。